民间传闻，远在深山处，有换命人。

能将死人换成活人，能让断臂再生。

没人知道换命人在何处。

因为他们居无定所，四处飘零。

我是这一代的换命人。

人人都道，换命乃逆天而行，当刑克双亲，半生孤苦。

没人知道，每一代换命人，都是双生子。

我还有个妹妹。

换命人之所以寿命短暂，是因为双生子的限制，只能以自身为媒介换命。

若是并蒂双生，只取其一，那便不止能换命，还可借命。

借他人之命，借未来生机。

出生后，我继承了换命人的本事。

却天生丑陋，脸上有一块横贯了半张脸的黑斑。

而妹妹天生貌美。

她叫小满，却心智残缺。

爹娘走的很早，我曾因此厌恶以命换命的法子，对小满生出过杀意。

可双生子之间的链接，让我总能无时无刻感受到她对我不掺杂质的爱与依赖。

院子里飞进来一只蝴蝶，一只鸟，她都要在地上画出它们的模样，等我回来便递到我眼前。

阿姐长、阿姐短。

阿姐吃糖、阿姐抱。

我讨厌她的存在让我无时无刻不在消耗自己的生命。

讨厌她无忧无虑笑口常开。

更讨厌她被人欺负了，还不了手。

我的妹妹那么听话，那么乖。

让她不要出门去，就乖乖待在小院里。

每天做纸鹤，打络子，等行踪不定的姐姐回家。

谁都不知道，平安街上的小傻子有个众人避之不及的换命人姐姐。

谁能想到呢？

小满只是放了一对夫妻进屋喝水。

我回来后，小院里血流成河。

耗尽了体内灵力，堪堪为地上的嬷嬷换回一刻的命。

嬷嬷说：

“进来的夫人听小满说，她有个姐姐，就骗小满，要带她去找姐姐。”

嬷嬷们不过是劝阻了一下，就被跟着那对夫妻的侍卫们一刀抹了脖子。

小满啊小满，蝴蝶死了你要哭，小鸟淋雨你也要哭。

自己被欺负的时候，你是否也哭了？

不要怕，阿姐这就来带你回家。




宫里出了件稀奇事儿。

皇帝微服私访，从民间带回来一个女子。

还封做了谨妃。

大家都等着看热闹。

只因为宫中美人，多是经过贵妃之手。

她与皇帝情深义重，恩爱不疑。

不仅温柔解意，还主动给皇帝搜罗天下美人。

宫里半数以上的妃子，都是贵妃带回来的。

而我，不仅脸上有一块儿横跨大半张脸的黑斑，相貌丑陋，还是皇帝亲自带回来的女人。

进宫的第一天，贵妃就以狐媚惑主的名义，给我立了规矩。

“本宫是贵妃，对你罚也是赏，赏也是罚。”

“宫里不同外头，规矩多得很，你今日多吃点苦头，来日才不会犯错......”

一道道鞭子大力抽打在我身上，带起一道道血痕。

耳边伴随着贵妃略带慵懒的声音，一句一句，尽显轻蔑。

等到五十鞭打完，我费力抬头，被一脚踢到一边。

“别用你那张丑脸对着我，我都看不上，更别说皇上了。”

贵妃厌恶地皱眉，又离我远了些。

“在后宫里，就是个傻子，那都是容色倾城，偏生你个丑八怪，狭恩图报，缠着皇上将你带进宫来。”

我的手指轻轻屈了一下，又缓缓松开。

身上的伤口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，缓缓愈合。

惹来在场之人急促的抽气。

一双镶了东珠的蜀锦绣鞋出现在我眼前。

“求娘娘饶过臣妾，臣妾愿以娘娘马首是瞻。”

我恭顺地俯身，额头与地面砰砰作响。

“本宫就说，皇上为何要带你这个丑女进宫。”

贵妃抬起我的下巴，神色轻蔑又傲慢。

“原来你这贱婢，有换命的本事。”

我伸出手去，触碰了一下贵妃手指上那道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陈年伤疤。

下一秒，伤疤淡去，而我身上同样的位置，出现一道一模一样的疤痕，又迅速隐去。

惹来贵妃大笑。

“真是好东西，本宫便饶过你这次，往后专心伺候好皇上和本宫吧！”

我垂下眼睑，对她感恩戴德。

眼高于顶的贵妃不知道，这天下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。

等她在某一天付出代价的时候，不知道能不能像现在这样笑得如此开怀。




贵妃行动力十足。

昨日才发现我的身份，今日便带来了一个毁容的小太监。

瞧他脸上的伤，还在往外渗血，

看上去着实可怜。

“本宫平素便听闻，换命人能活死人肉白骨，想必一张脸治好，也不在话下。”

贵妃坐在主位，满意我的卑躬屈膝。

我平静地转身，似是没看到小太监脸上糊满的血，伸出手去，将逐渐结痂的伤口扯开。

“贵妃娘娘恕罪，既是娘娘送来的人，臣妾定要做到最好。”

“若只是治好这伤口，臣妾直接换命即可，若是最新的伤口，臣妾不仅能让伤口无损，还能使肌肤嫩如鸡子。”

似是没看到贵妃眼底的意动，我笑着将带血的指尖划过小太监的伤口，随即，伤口回复如初，两个守在一旁的宫女早有准备。

一盆清水淋下去，血污被冲洗干净，小太监的全貌露出来，肌肤白嫩，与他脖颈之上的颜色对比明显。

“疼吗？”

我张嘴，无声问道。

小太监闭了闭眼，手脚并用，爬到贵妃面前。

“奴才不负娘娘期望，只求娘娘往后，赏奴才常伴您身侧，为您当牛做马！”

我定定地看了几息，突然笑开了脸，拍了一下脑袋。

“臣妾还遇到过一些南方富商家中的夫人，硬生生给自己换了一身皮，浑身的肌肤，比新生的稚儿还要光滑细嫩呢！”

“倒真是好本领。”

贵妃似是有些出神，不知道在看向何处。

余光瞥到地上五体投地的小太监，随意挥手。

“叫什么名字？是个忠心的，往后便近身伺候吧。”

“奴才福生，娘娘叫奴才小福子就好。”

贵妃懒懒地应了一声，眼睛突然亮了一下，似乳燕投怀，离开座位向前小跑而去。

门外，赫然是面色平静的皇帝。




贵妃自诩大度，主动给皇帝搜罗美人。

最常说的一句话，就是：

“都让开，让我夫君先看，他爱看！”

后来，我被皇帝带进宫。

贵妃对我不屑一顾。

以狐媚惑主的名义抽了我一顿鞭子。

后来，她发现我会换命之术。

自以为得到了免死金牌，不断借用我的力量。

她不知道，这时候抽我的鞭子，会在不久的将来悉数落在她身上。

因为我不仅会换命，还会借命。




整个栖容阁的宫女训练有素，对我视若无睹。

偌大的廊下，只有我跪在阴影里，身后站着低声啜泣的小宫女。

她的声音断断续续，着实有些吵到我。

忍了半晌，我转头招手，示意她低头。

肿起的脸颊上还带着几缕护甲划出来的血丝。

许是年纪小，小姑娘捂着脸，哽咽着弯下身子。

一枚蝴蝶坠子从她的领口掉出来。

不是什么珍贵的材质，只是块儿不值钱的玛瑙。

却让我在一瞬间暗了神色。

手指在她脸上划过，刹那间，那张脸便恢复如初。

等自己脸上的热度过去，我才轻声道。

“真好看的坠子。”

“这么漂亮的脸，不该被这般对待，别哭了，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
“奴婢阿春，多谢娘娘出手相助。”

说着，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要掉下来。

看得我连连叹气。

“别哭了，我初次进宫，对这里的一切都好奇，不如你和我讲讲？”

我微笑着，做足了好奇的模样，语调幽幽。

“比如，贵妃娘娘曾提过的，宫里的那个傻子？”

本以为在经历得知小满死讯的消息后，我不会再愤怒。

不曾想，再从旁人口中听到细节，会让我如此愤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