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夜，侯府挂起了厚厚的白幡。
陆景行回来的时候，我刚将陆景瑜做的最后一个河灯拿出来放在桌子上，随后跪在祠堂给陆景瑜烧纸。
他扫了一眼上边的牌位，脸色瞬间苍白。
他颤抖着手想要去掀开陆景瑜身上盖着的白布，一阵风吹过，正好露出陆景瑜断了手指的手。
他瞬间怒火爆发，气势汹汹的一脚踢翻了我面前的火盆，溅出来的火星将我的手指烫出无数的水泡。
“林莞！你听不懂我的话是不是！我妹妹马上就要大婚，你这是干什么！诅咒她么！”
“还那个断指的丫鬟躺在那装我妹妹是不是！丢不丢人，赶紧把这些东西都给我撤走，我的耐心有限，再闹，我就休了你！”
要是以前，我听到他这么说，肯定当场就会发疯，质问他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妻子。
但今天，我只觉得好累，打心底里的累。
我摇摇头，正准备告诉他景瑜就躺在那里，她已经被陆景行心上人害死，再也不可能成婚了。
可是眼前又浮现景瑜去世前的画面，她拉着我手，流出两行血泪。
“嫂子，马上就是我的生辰，你带着哥哥给我过最后一生辰好么？”
“在漠北他答应过我的，每年都会陪我放河灯。”
想到这，我咬紧了嘴唇，心脏针扎一样发疼。
我拿起桌子上的河灯，递给陆景行，“这是景瑜......”
我的话还没说完，陆景行就一把抢走河灯，脸上的怒火更甚，“都准备去放河灯了，还在这里演戏，让我妹妹跟你一起骗我是吧！”
他冷哼一声，“她单纯善良，我可不是傻子！我告诉你林莞，等景瑜嫁了人，这个家没有人能再陪着你胡闹！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办！”
说完，他将河灯扔到脚下，毫不犹豫的踩了下去。
“不要！”
我扑过去想要阻止，却被他一脚踢开。
我的头嗑到桌子，瞬间血流如注，糊了满脸，钻心般的疼痛让我连呼吸都一瞬间停滞。
陆景行脸上闪过一丝慌乱，旋即嗤笑一声，“你装什么，不就是个破河灯，至于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么？”
“马上就是我妹妹大喜的日子，你再这幅丧气的样子，休怪我不客气！”
陆景行拂袖而去前，命人拆了满府的白幡。
我没有理他，只是愣愣地看着地上被踩扁了的河灯，心里止不住地灌起冷风。
难道景瑜的遗愿我都不能帮她完成么？
我收拾好被弄乱了的灵堂，王府又送来退婚书，怒斥景瑜是残花败柳，不配嫁给世子。
我苦笑着收好退婚书，又一笔一画的写下来了和离书。
贴身丫鬟忍不住劝我，“小姐，你跟侯爷曾经那么恩爱，真的舍得么？”


我苦笑，表情淡漠。
从前陆景行待我体贴入微，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。
我确实天真的以为自己找到了共度一生的良人，会跟陆景行白头偕老。
可知道柳青青回来，一切就都变了。
陆景行会彻夜不归陪着柳青青，会将侯府所有的好东西都搬到柳青青别院去。
甚至为了柳青青可以无视自己奄奄一息的妹妹。
要不是他的一再纵容，柳青青怎么会为了夺走景瑜的婚事，对她痛下杀手，让她痛苦而死。
我一夜没睡，拿着篆刻刀坐在院子里，给景瑜做一枚白玉簪子。
她从前跟着陆景行流放三千里，所以即使回到京城中也谨小慎微，不敢招摇。
衣服，是洗了又洗的，冠子首饰是婆母留给她的。
人人都说她不像是世家小姐，倒像是村里的姑子，她也不恼，只是说，“哥哥能回到京城不容易，我不能给他添麻烦。”
直到她要嫁人，才红着脸问我，“嫂子，我知道你手巧，你能不能给我做一枚玉簪啊，我不想让王府瞧不起。”
想到这，泪水瞬间模糊了眼前的视线。
这是我答应景瑜的，我一定要给她做好。
第二天晌午，陆景行带着柳青青大摇大摆的走回来。
见到我撤了府里的白幡，他满意的点点头，“青青的妹妹要成婚了，你按照景瑜的份额，给她准备一份嫁妆。”
真是好笑，他心上人妹妹的嫁妆，凭什么要我来准备？
还没等我拒绝，他又问，“景瑜又跑哪去了？”
断了顿，他满不在意的又说，“既然景瑜不在，你先从她的嫁妆箱子里拿点首饰出来。”
“我拿给青青，她妹妹要嫁人，可不能让人小瞧了去。”
我握着篆刻刀的手不停的颤抖着，家中的细软全都被柳青青搬到了别院，那还有什么首饰！景瑜的嫁妆都是我拿自己的嫁妆贴给她的。
见我不语，柳青青拽了拽陆景行的胳膊，可怜巴巴的说，“侯爷，莞姐姐不愿意给，要不我还是卖了自己的东西给小妹准备吧。”
陆景行登时满脸的不耐烦，他直接走进了景瑜的房间。将里边装好的嫁妆全都倒了出来。
一边挑选，还一边嫌弃的皱眉。
“这都是什么破烂货？”
“拿去给乞丐看，乞丐都不会要，景瑜真是瞎了眼，竟然让你给她准备嫁妆。”
所有平时他视若无睹的东西，都在此刻有了他嫌弃的缺点。
配不上柳青青的妹妹。
心脏像是别被一把刀捅着，我下意识的将还没做好的白玉簪子藏到了袖子里。
没想到却被眼尖的柳青青发现了。
“侯爷！莞姐姐这里有好东西。”
柳青青两步过来，强硬地就要抢我手里的东西。
篆刻刀划伤我的手掌，瞬间血流入柱。
我痛得几乎窒息，柳青青却满意的笑出了声音，“这个簪子不错，很适合我妹妹成婚带呢！”
“不行！”
我扑过去就要抢柳青青手里的东西。
她得意洋洋的冲着我挑眉，用只有我俩可以听到的声音说，“陆景瑜那个破烂货，怕是就用不上这么好的东西了。”
一瞬间我感觉几日来的委屈和愤怒全都鼓胀在胸腔，我再也忍不住，抬手就推了她一把，却不料被她手中的簪子划破手臂，长长的一道血痕，让我几乎痛彻心扉。
陆景行听到声响急忙出来看。


见我倒在地上，他连忙过来扶我，却被柳青青拦住。
她装模作样的大哭起来，“我就是想看看你的簪子，莞姐姐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啊！”
她抬起红了的手背给陆景行看，抽泣着说，“侯爷，这不能怪莞姐姐，是我不好，她打我也是应该的。”
闻言陆景行冷冷看了我一眼，对我怒斥道：“别以为我没听到！青青本来就是好奇而已，我怎么不知道你是这么心思歹毒的人？！”
我捂着手臂，颤抖着嘴唇开口解释：“我没有，是她说......”
“你少在这装惨，还想栽赃青青吗？”
他气地一脚踹翻了一旁的桌子，桌子上的工具掉了一地，王府的退婚书赫然就落在上边。
陆景行皱眉，伸手想要去捡退婚书。
“这是什么？”
我下意识摒住了呼吸，正要开口，柳青青就拉住了他。
她扫了眼烫金的王府印迹，眼里闪过一丝心虚。
“莞姐姐随身带着景瑜的婚书干什么？难道你不想景瑜嫁到王府去？”
“还是说你用这个威胁景瑜，让她配合你演戏骗侯爷啊？”
闻言陆景行更加的愤怒，看也不看的就撕烂了退婚书，对着我怒吼，“要不是景瑜后天大婚，我绝对不会轻饶了你！”
话落，他带着柳青青就要离开。
想到景瑜临终的愿望，即使他决绝的背影，我也抖着嗓子开口。
“明天是景瑜的生辰，你能陪她去放河灯么？你答应过她的。”
陆景行头也不回，“那是我的妹妹，我怎么不可能不去。”
我花了一天的时间，这才勉强做出来一个河灯。
我带着景瑜的尸身，安静得在河边等着陆景行过来。
我希望景瑜可以看见，看见我和陆景行为她庆祝最后一个生辰。
可是眼看着河边的人越来越少，直到后半夜陆景行都没有出现。
我等不及了，直接跑去了别院。
刚刚踏入别院，我就看到陆景行带着柳青青姐妹俩正在小花园中赏花饮酒。
景瑜身体不好，最大愿望就是陆景行能够带着她赏花游玩。
可他却总是推脱，不是朝中有事，就是公务繁忙。
深吸了口气，我准备悄悄绕过他们离开。
才走出了两步，我就听到了柳青青娇俏的声音。
“侯爷，你少喝一点吧，等我妹妹成婚，你还要去送嫁呢。”
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，柳青青似乎发现了我。
眼神快速地扫过我，然后落在了陆景行身上。
“侯爷，今天是景瑜的生辰，你在这里陪着我们，莞姐姐不会生气吧？”
陆景行挑眉微笑，“景瑜才不会在乎这个，至于林莞，她就是爱争风吃醋，不用管她。”
“再说景瑜都要大婚了，她应该安心在家里备嫁。”
柳青青十分满意，得意的靠在陆景行的怀中。
他们的欢笑声那样的刺耳。
我站在不远处，看着这一幕，心脏被撕碎了一次又一次。
没有打扰他们，我转过身，默默回了家。
“景瑜，对不起，你的第二个遗愿我没能帮你完成。”
“不过最后一个，我肯定会让你如愿的。”
那夜，陆景行喝得酩酊大醉。
我陪着景瑜的尸首给她过了最后一个生辰，就将她下葬了。
次日一早，我收拾好东西正准备离开，
陆景行也在这时候回到了家。
“景瑜，怎么大婚的日子这么冷清？”
“王府的花轿呢？”
“昨天实在是公务缠身，我才没能陪你放花灯，下一次一定好么？”
可是过了很久，陆景行都没有听到景瑜的回应。
满府的下人更是静若寒蝉，直到他看见大红的棺椁摆放在祠堂。
他双眼血红，朝着我怒吼，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！”


成婚七年的将军被我拒在了小姑子的灵堂之外，只因小姑子死前许下了三个愿望。
第一，永远别让哥哥知道我的死因，因为他怕受不了会轻生。
第二，希望哥哥陪我过最后一个生辰，因为她已经十年没有见过哥哥了。
第三，如果哥哥没有来，那么这辈子都不要让他出现在我的灵堂前。
所以在陆景行在陪白月光姐妹俩游玩回来后，我满眼愤恨的将他推出门外。
男人摔碎了手里的白玉簪子，一脸不满：
“不就是错过一次生辰？我妹妹都没说什么，你凭什么在这挑拨离间！”
“大不了等后天她大婚，我多给她补一些嫁妆算了。”
男人不知道，他的妹妹早就被他的白月光害死，永远也等不到大婚了。
后来，灵堂外漫天飞雪、北风萧瑟，男人却跪地哀嚎，哭得撕心裂肺。

“夫人，侯爷说他要陪柳小姐喝药，让你和小姐不要演戏骗他了。”
“侯爷还说，夫人要是再诅咒小姐，让贬你做妾。”
这话说完，门口的小厮就推搡着我离开。
萧瑟的北风中我瑟瑟发抖，就连抱着景瑜灵位的手指都冻僵了。
一辆辆车马带来几十个太医，鱼贯入府。
柳青青这是有些风寒，陆景行就担心不行。
可昨日，就在这里，我跪在陆景行的面前，苦苦的哀求他去见景瑜最后一眼。
他却惦记着要给柳青青买城南的糕饼，直接甩开了我的手。
“林莞，你当我傻么？景瑜昨天还高高兴兴的缝嫁衣呢，怎么可能出事？”
面前的人语气冷漠，眼中满是厌恶。
他还不知道，自己的妹妹早就没有可能成婚了。
柳青青为了让自己的妹妹代替景瑜嫁到王府，不仅找人凌辱了她，还打断了她浑身的骨头，戳瞎了她的双眼。
我顾不得那么多，景瑜命悬一线，只想见他最后一眼。
“我说的是真的！景瑜真的不行了！”
陆景行却怒气冲天，抬手就打了我一巴掌，“林莞你真是疯了！你怎么不说你要死了呢！”
一句话让我的心凉了个彻底。
见到我脸上的泪痕，陆景行嗤笑一声，“装得还挺像。”
“既然你说景瑜出事了，你告诉我她怎么出事的？”
我刚要开口，脑中骤然闪过景瑜那张奄奄一息的脸，她拉着我的手哀求我，不让我告诉陆景行她的死因。
见我咬着嘴唇不说话，陆景行脸上的厌恶更甚，“就知道你在撒谎！”
“林莞好歹你还是大家闺秀，为了争风吃醋一点脸都不要了么？”
面前的男人陌生的可怕，难道我竟然从未了解过他么？
为了一个女人，他连跟自己相依为命，一起流放漠北的亲妹妹都不管了。
还不我等开口，柳青青就从院内跑了出来，她泪眼朦胧的跪下，“莞姐姐，我知道你看不惯我和侯爷在一起，可你怎么能心地歹毒的诅咒景瑜呢！难怪侯爷会厌弃你！”
柳青青这么明显的挑拨，可是陆景行却完全相信了。
“够了！”
“我妹妹拿你当亲姐姐，你不想着给她添嫁妆，让她风风光光的嫁入王府，整天就拿她当挡箭牌，争风吃醋有意思么？”
“你怎么不去死啊！快滚！我不想再见到你！”
他脸色铁青，一脚将我踹出门。
看着决绝的表情，我几乎心如死灰。
明明当初他提亲时承诺会一辈子呵护我，相信我。
哪怕是半年前，他还会在我生病时彻夜照顾我，为我担忧落泪。
景瑜更是他的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妹妹，为了景瑜他在漠北差点被人打断一条腿，这桩婚事也是他耗尽心血才求来的。
可自从柳青青出现，这一切就都变了。
他开始彻夜不归，带着柳青青出入各种场合，满京城都知道他养了个外室。
我找他厮闹，他为了柳青青一次次羞辱我。
甚至还因为景瑜为我说话，将景瑜禁足在府里。
若不是他偏爱柳青青，她们姐妹俩也不会肆无忌惮的对景瑜痛下杀手。
我抹了一把眼泪，一字一句的问他，“你真的不回去？”
陆景行虽然没说话，可是脸上的鄙夷已经替他回答。
这时府上的管家找来，他对着我摇了摇头。
瞬间我心如刀绞，鼻尖涌上酸涩，我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，“你会后悔的。”
说完我转身离开，完全无视了身后传来的嬉笑声。
柳青青靠在陆景行的怀中，撒娇道，“侯爷，你就不怕她离开你呀。”
陆景行嗤笑一声，“怎么可能，她就是个癞皮狗，只要我说句话，她就会眼巴巴的贴上来。”
我失魂落魄的回到府中，景瑜此时已经奄奄一息，她空洞的双眼中流出两行血泪。
“嫂子，哥哥回来了吗？”
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，只能死死的咬着嘴唇。
景瑜像是反应过来，苦涩的笑了笑。
“嫂子......别苦了自己，完成我最后的两个愿望，你也离开吧......去找你的幸福。”
接着，她从身下拿出一张纸，“和离书，我已经帮你写好了......”
“是我哥对不起你，是他误了你......”
景瑜的声音越来越小，握着我手也逐渐的松开。
我哭得不能自己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，只能不断的点头。
或许是感觉到我的动作，景瑜脸上浮现出一抹喜悦，随后安详的闭上双眼。
看着她再无生气的身体，我控制不住的大哭出声。